【大明天下】(77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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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8-04-27

  刘瑾与丁寿步入时,朱厚照正跪在弘治皇帝牌位之前,口中默默祷祝。

  「陛下」、「陛下」,二人同时出声。

  「小的时候,父皇经常带着我扮作百姓,出宫夜游,老刘还记得吧?」朱
厚照背对着二人,却能感受到话中带着笑意。

  刘瑾面上也浮起笑容,「如何不记得,有几次还是老奴陪着的。」

  「身在天家,民间百姓的寻常天伦之乐,亦是奢望。」朱厚照声音渐渐转
冷,「一次回宫的时候,经过六科廊,父皇小心翼翼,还叮嘱我不要大声……


  「我问父皇为什么,父皇说六科廊内有人当值,若被看见就不妙了……」

  「我不懂,既然他们是臣子,为何还不敢见他们,父皇说……」朱厚照的
声音里已经没有一丝暖意,「今夜见了我们,明日就会有纠劾的奏疏送到面前
……」

  「这就是大明天子,竟然过得如此小心翼翼,如履薄冰……」朱厚照开始
冷笑,「朕即位之初,也想如父皇所期望的一般,做一个仁德之君,圣君楷模
,对着臣子一步步退让,退到而今,他们已然开始矫旨了……」

  朱厚照忽地转过身来,面容阴沉,「朕是一国之君,万民之主,若是圣明
天子要用任人摆布为代价,朕宁可不做这个皇帝……」

  刘瑾与丁寿对视一眼,齐齐跪倒:「请吾皇宸衷速断,免致掣肘!!」

  ***    ***    ***    ***

  四海居,雅间内。

  孤灯,残棋。

  白少川洁白修长的手指拈着一枚黑子,秀眉微颦,颇有些举棋不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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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8-4-27 13:02

  丁寿挑帘而入。

  「丁兄来得正好,这一子该落何处?」白少川展颜,延请丁寿入座。

  丁寿拿起一枚黑子,随手而落。

  「你这是无理棋呀。」白少川端详棋盘,连连摇首。

  「今夜本就是一盘乱棋,管他有理无理,能胜即可。」丁寿本就是臭棋篓
子,一派胡搅蛮缠。

  「言之有理。」白少川却是气度雍容,如玉如竹,反随声附和,让本来捣
乱的丁寿无计可施。

  扫了一眼地上的范亨,丁寿道:「他还没死?」

  白少川微笑点头。

  一碗酒水泼在了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范亨头上,范亨慢悠悠睁开了眼睛,
一张欠扁的脸浮现在眼前。

  「范公公好,范公公辛苦了。」丁寿笑容真挚,握着范亨的手还表示慰问
的拍了几下。

  急怒攻心,白眼一翻,范亨立马气厥了过去。

  丁寿无奈起身,埋怨着白少川,「不是说他没事么?」

  白少川轻轻提子,无奈道:「你若再来这么几次,他怕是真的有事。」

  「那我怎么问话?」

  「无须问。」白少川指着桌上一只竹筒,「已经搜出来了。」

  ***    ***    ***    ***

  司礼监。

  王岳等几人也有些焦灼不安。

  「什么时辰了,还没消息么?」李荣道。

  「应该不会出岔子,再等等吧。」戴义安慰道。

  「来了来了,范公公那边发了焰火讯号,刘瑾死了。」徐智兴冲冲地跑了
进来。

  「好。」王岳兴奋地站起身来,对着三人道:「你们按照计划,马上通知
各方人马,务必做得干净隐秘。」

  三人自是明白王岳话中的意思,点头明了,各自带着手下亲随,匆匆而去


  「可惜了,刘瑾,你原本个人才。」人去屋空,王岳负手而立,喟然轻叹


  ***    ***    ***    ***

  月冷星残。

  李荣带着几名心腹匆匆绕过文华殿,再过了前方小桥,便是东华门所在。

  本来行色匆匆的李荣忽地站住,面上露出疑惑之色。

  小桥之上,一椅一人。

  李荣注视着安坐椅上不住咳嗽的老人,缓步上前,「高公公?」

  高凤整个身子都倚在座下的黄花梨圈椅上,猛烈的咳嗽让人感觉他随时都
可能断气。

  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息,高凤沙哑道:「李公公,何苦做事太绝?」

  「按说这里没您老什么事,可您平日实在和刘瑾他们走得太近,说不得只
好委屈您了。」李荣哂然。

  自己生死不过被人随意决定,高凤也没发怒,只是不住掩唇咳嗽,断断续
续说道:「何苦如此……何苦如此……」

  「今夜大局底定,您老也不必为难,既然在这遇见了,也是有缘,咱家保
您老平安如何。」李荣道。

  「倒要谢过李公公活命之恩咯。」高凤干笑道。

  「不必客气。」李荣已觉出不对,为免夜长梦多,不再废话,对身边人下
令道:「服侍高公公。」

  这几个亲随干儿子俯首听命,齐齐向桥上冲去。

  李荣无奈地摇了摇头,叹息道:「何苦如此呀。」

  瞬时间,殿角屋檐,廊庑阴影处突然破空声响,犹如厉鬼哭嚎,无数弩箭
由暗处射向这几人。

  李荣面色一变,「摄魂箭!」

  这些箭枝都是内府兵仗局专门为东厂制作,箭发之际厉啸之声犹如鬼哭,
扰人心神,既然东厂有埋伏在此,己方八成遭了算计。

  李荣想到此,不再耽搁,务必要擒下高凤以做人质,或有脱身之机,身形
一晃,疾向桥上冲去。

  双袖一分,将两侧射来羽箭以内力劈飞,脚下片刻不停,李荣纵身而起,
如苍鹰搏兔,向桥上高凤抓去。

  高凤混浊的眼珠中突然精芒四射,一按圈椅扶手,身子拔地而起,空中迎
上李荣攻势。

  「蓬蓬」声音不绝,拳掌相交之势惊人,只闻一声厉喝,空中纠缠的两道
人影倏忽而分,落向两边。

  高凤回落之处仍在圈椅之侧,单手一拍椅背,整个圈椅迅疾飞往桥下。

  椅子甫一落地,李荣的身子便斜斜坠下,「哐」的一声,宛如李荣自己坐
下一般,正正端端坐入椅中。

  椅中李荣两眼紧闭,面如淡金,一声不响。

  暗影中闪出数名东厂番子,领头的正是子科掌班常九,向着高凤躬身问道
:「高公公……」

  高凤摆了摆手,「带他去见刘瑾吧。唉,何苦如此啊!」

  唉声叹气之中,高凤弓着身子缓缓步下了小桥,独自远去。

  ***    ***    ***    ***

  西江米巷。

  长街静寂,数人凌乱的脚步声更加清晰。

  随着轿子小跑的几名太监,连声催促轿夫:「快点,快点,咱们得速速赶
到锦衣卫,百里奔这头是第一拨,可别出了岔子。」

  几名轿夫连连应声,加快了脚步。

  一阵急促的琴音突兀响起,有如金鼓齐鸣,人喊马嘶。

  「停轿。」轿中人突然道。

  轿子落地,轿窗旁伺候的太监将戴义小心扶了出来。

  另一个太监讨好道:「干爹,不知哪的冒失鬼敢在您老面前聒噪,儿子去
料理了他。」

  戴义摇了摇头,侧耳倾听。

  琴音忽地由高转低,渐趋平静,零零落落。

  扶着戴义的太监谄笑道:「想那人也不敢在干爹面前卖弄,咱们还是快快
赶路要紧。」

  戴义露出一丝苦笑,「垓下伏兵俱至,杀机重重,还往哪里去?」

  「有……有埋伏?」小太监悚然大惊,张目四顾,「在哪儿?有多少人?


  「只此一人,便已尽够。」戴义此时倒还笑得出来。

  「干爹知道来人是谁?」

  「能用瑶琴将一首琵琶大曲《十面埋伏》弹奏得如此动人肺腑,惹人遐思
,天下间舍却雷长音不做第二人想。」戴义面上全是赞赏之色。

  「东厂二铛头!」他的干儿子们却没有戴义般的养气功夫,个个面如土色


  「东厂有埋伏,我们怎么办?」

  「咱们的算计漏了,干爹您得拿个主意呀!」

  戴义闭目凝思,张目道:「你们走吧。」

  「往哪儿走啊?」几个干儿子哭丧着脸道。

  「哪里都行,就是别回宫里,王公公此局输定了。」戴义沉声道。

  「干爹,您老同我们一起走啊。」戴义的干儿子倒还有几分性情。

  戴义摇头,「我若要走,咱们一个都走不了。」

  「干爹……」几个义子跪下乞求。

  「走吧,干爹这艘船沉了,没必要再搭上你们。」戴义话语中透着苍凉,
循声向琴音处而去。

  几个干儿子狠狠磕了几个头,起身四散。

  一间小巷内,一身青衫的雷长音轻轻拨弄着膝上瑶琴。

  「雷兄好雅兴。」戴义笑容满面,一如在延禧寺抚琴品茗般景象。

  「长音谢过竹楼先生。」雷长音带着几分愧疚。

  「雷兄琴音示警,给那几个孩子一线生机,该是在下向雷兄道谢才是。」
戴义笑道。

  「谢先生没有让长音为难。」雷长音低首抚弄古琴,似不敢与戴义直视。

  「琴音如魂,曲透人心。」戴义依然在笑,「适才琴音在金戈铁马之中透
着二分无奈,三分不忍,在下如斯同感,岂能教雷兄难做。」

  雷长音不语。

  「雷兄也勿要自责,戴某与那几个孩子绝不是你的对手,垂死挣扎,非我
所为。」

  雷长音不觉改了称呼:「戴兄是在下的知音。」

  戴义哈哈大笑,「能得雷长音引为知己,此生足矣。」

  笑声渐收,戴义道:「戴某还有不情之请,望雷兄应允。」

  雷长音道:「戴兄请讲。」

  「今夜之后,戴某不知还有无机缘聆听仙音,请雷兄为戴某试操一曲,未
知可行?」戴义眼神中尽是期盼。

  雷长音不答,十指挑勾抹按,一曲《猗兰操》应手而出。

  「兰之猗猗,扬扬其香。不采而佩,于兰何伤。」戴义抱膝而坐,合拍高
歌,无思无虑,其乐陶陶……

  ***    ***    ***    ***

  御马监。

  张忠的面色被幽幽烛火映得忽明忽暗,更显诡异。

  「张公公,这旨意咱家可是为你讨来了。」徐智手捧一卷黄绫圣旨,昂然
而进,洋洋得意。

  原本毫无表情的脸上突然堆满笑意,张忠起身作揖,道:「徐公公勿怪,
苗公公不在此厢,在下虽说代管御马监,毕竟名不正言不顺,不得不谨慎些。


  「明白,明白。」徐智大度地拍了拍张忠肩膀,「你的功劳,王公公那里
都记得,今夜之后,那个」代「字便该去掉咯。」

  「那就要靠王公公还有徐公公您栽培了。」张忠阿谀着塞过去一张银票。

  「哟,这是作甚,不是见外么。」徐智老脸上菊花绽放,由着张忠将银票
塞入怀里,才慢悠悠道:「好说好说,过几年,便是进司礼监也是一句话的事
。」

  「一切拜托您老了。」张忠深施一礼,有些为难道:「徐公公也别嫌小的
多事,这圣旨能否借过一观……」

  「你呀……」徐智没好气道:「就是个老鼠胆子,咱家还能拿份假圣旨诓
你不成。」

  看着张忠面上讪讪,刚刚拿人手短的徐智也抹不过面子,将圣旨往他手里
一塞,「看便看了,快些还与咱家,这可不能有闪失。」

  「那是自然。」张忠双手接过圣旨,打开细看。

  徐智百无聊赖,踱步到了院内,看着盔明甲亮的御马监勇士,连连点头,
「果然不愧天子扈从,军威雄壮。」

  点着前排一个身穿锁子甲的高大将领,徐智问道:「猴崽子,你是领头的
?」

  那人施了个军礼,回道:「是。」

  「一会儿多卖力气,少不得你的好处。」徐公公还不忘拉拢一番,「叫什
么名字,先在咱家这挂个号。」

  那个高大将军面上浮起一丝与忠厚面容不符的狡黠,「卑职桂勇,现领腾
骧左卫指挥使一职。」

  「桂勇,好名字,怎么有些耳熟……」徐智回味着这个名字,却想不起来
哪里听过。

  「标下以前在宣府当差。」桂勇提醒道。

  徐智恍然想起,「对了,你是那个坑了车霆的小子……」

  徐智蓦然惊觉,这小子该是苗逵的人,和东厂刘瑾和丁寿也有些不清不楚
的关系,扭身看向张忠,「怎么回事?」

  面对徐智质疑,张忠一反方才唯唯诺诺的模样,「还能怎么回事,徐公公
,你们司礼监都是猪脑子,明知道苗公公与朝中那帮大头巾不对付,还能把主
意打到御马监……」

  晃了晃手中圣旨,张忠继续道:「连假传圣旨这种事都干得出来,你们都
吃了狗胆啦?」

  徐智气得直哆嗦,翘着兰花指对着张忠道:「你敢诈我?」

  张忠嗤笑一声,不屑回答,命令道:「小的们,动手,记得把那张银票给
爷们取回来。」

  众人轰然称是,刀锋出鞘,冷若冰霜。

  徐智忽地一声大喝,足尖一点地,整个身子如流星般向张忠扑去。

  张忠脚下一滑,向后飘开数尺,避开徐智攻势。

  徐智脚下不停,两只宽大衣袖鼓风而前,声势不凡。

  张忠连退数步,逼至墙角,退无可退,高声叫道:「快来人。」

  「谁也救不了你。」徐智狞笑道:「把圣旨交回来。」一只手臂忽地暴涨
,直抓张忠顶门。

  一道人影如鬼魅般斜掠而出,寒光一闪,徐智一声惊叫,倏忽而退。

  左臂宽大衣袖齐肘而断,露出一截枯瘦手臂,徐智心有余悸看着眼前人,
恨声道:「罗祥。」

  罗祥也不答话,猱身而上,手中巴掌大的新月弯刀明光闪闪,切、劈、斩
、批、剞、剜、剔,只一瞬间便幻化出无数刀影。

  徐智身后院外大军虎视眈眈,他无处可退,暴喝一声,也是拳脚相迎,电
光火石间攻出数十招。

  张忠缩在墙角,看着两道人影纠缠一处,呼喝声不停,也看不出谁胜谁负
,不由暗暗心焦。

  桂勇等人守在屋外,虽人数众多,却无处插手,只得严阵以待,以备万一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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